“秃顶红黄鹅膏?”
一个大妈是识货的,居然张口就报出名字来。
陈跃进心说可算等到了。他俩其它菌子全卖完,就剩点这东西没人识货。
不,准确说有部分人知道它是鹅膏,甚至很些人能直接叫出它当地名称‘黄罗伞’。黄罗伞是当地人死后插在坟头上的一把大纸伞,颜色鲜艳的大黄伞,的确长得和凸顶红黄鹅膏很像。
就这么个本地名称请发挥想象……
可以说当地人祖先对所有鹅膏充满巨大的恶意,因为有太多种鹅膏带走了很多人上黄泉,以致一棒子打死所有鹅膏传承至今。
直到以后,大多数人知道它毒不死人后,陈跃进还知道它还有一个现在没人知道的别名——鹅蛋菌。
因为刚破土的凸顶红黄鹅膏长得很像一个黄黄的鹅蛋,虽然其实颜色更像蛋黄。可为什么不给它起别的名字呢?
因为鹅蛋能吃!
实在卖不出去,陈跃进本来已经打算带回家自己吃算逑,顺便请老大老二也尝尝味。
不想现在遇见能一口叫出学名的,陈跃进格外热情:“大妈是识货的,以前吃过?”
没想到大妈也是个挺火热的性格,笑道:
“十多年没吃了,那时候咱们插队,哪知道它叫黄罗伞?有什么没吃过?只要是能吃的,吃不死的,就着开水煮,没有油,有点油炒着吃也喜欢。那时候说好吃时也好吃,说难吃现在想想也是真难吃,可又特别怀恋。”
陈跃进懂了,大妈年轻的时候下过乡,应该是早期的知青。看她忆苦思甜的样子,说不定在哪个村里还留下过一段无法割舍的感情。
“那大妈来点?五块钱一斤,就当回到过去看看?”
大妈失笑:“你这回到过去代价真高。五块,鸡枞我能买两斤了。”
陈跃进无语……该死的鸡枞……
本来开朗的大妈忽然又有点惆怅:
“说它不值五块呢!也没道理。记得那时候,他偷偷给我打了头野猪,熬了不少油和肉……我觉得弄好了,是比鸡枞还好吃,干巴菌都不如,我更喜欢这秃顶红黄鹅膏最香,何况它还开得那么漂亮。”
陈跃进是彻底看明白了。你吃的不是凸顶红黄鹅膏,你吃的是‘他’偷偷给你打的那头野猪……
“来吧,小伙子给我称点,半斤就可以,那时候饿极了,我一次吃一斤也没问题。”大妈说罢哈哈大笑,很乐,却有几分缅怀而伤感的快乐。
陈跃进没再说话,默默的给称了半斤,收到二块五毛钱。
等大妈走后,一青年妇女好奇问:“真没毒?还好吃?黄罗伞哦!”
陈跃进瞥她一眼:“人家十几年前天天吃,现在还想吃。”
妇女犹豫:“四块,给我来点,三两就好,尝尝味。”
陈跃进拿起称,忽然又停,掏出五毛钱给小二,附耳小声交代一句后才又重新提称称,笑道:
“四块就四块,保证你吃过后满意。鸡枞出名,其实论味道它算个屁,只是谁都认识谁都敢吃而已,比它味道好的山里多的是。”
小二拿着五毛钱追上大妈,却没想到大妈也是个怪人,还不愿意收回去,说五块钱一斤买的就是二块五而不是两块。
小二拿着五毛钱站原地凌乱,搞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要退钱,一个却不愿意收。他看着手里的五毛人民币,心说莫非你有什么问题?这么遭人嫌弃……
陈跃进这边,没想到有了人开头,总有人想试试毒不死人的凸顶红黄鹅膏是什么鬼。
西南人的骨子里对吃菌就有一种无比执着狂热的信仰,即使试毒也无所谓。试试又不等于逝世,人家都敢吃逝世了肯定是我做得不行,一定不是菌子的问题。
所以没多久,三两二两地,凸顶红黄鹅膏竟然被人零零碎碎地买完了,小二在旁边看着一时找不着对谁说理去……
回家的路上,小二有点抑郁,他的鸡枞终究是比喊价平均都低了好多。
没法,今天的鸡枞感觉比昨天还多,幸亏趁着早晨那批必须上班的人多卖了些出去,否则落到越后面越惨。
他们走的时候已经基本和昨天最低价接轨,如果下面还有大量涌进市场,必然会快速跌破昨天最低价。
不过那样可能有不少人宁愿带回家自己吃,毕竟鸡枞带回家并不费力。谁也不会傻到让鸡枞和其它杂菌掉一个价格,除非脑子有毛病。
小二几斤一共才卖了十四块几,四个人平分每人三块多,是他们四个人昨天一天的努力。
按说也不少,如果天天有……那是做梦!
关键是有对比就有伤害,眼巴巴看着陈跃进一个人卖了三十多块。那差距,十倍好不好?算一算一个月收入岂不是比他南下的爹妈挣得还多?
捡菌子月入一千是什么鬼?几个人中算见多识广的小二也不敢想象,还不用背井离乡。
“三哥……”
“喊锤子,你能不能快点?”
陈跃进嫌弃小二骑个车也麻利不起来的行为。
人嘛,能偷懒的时候怎么懒惫也无所谓,但该麻利的时候一定要麻利,还指望有别人来帮你推车?迟早还是自己卖力蹬回家的命。
小二本来就是个有点忧郁的少年,这下被喷得有点自闭。
半晌,他才又鼓起勇气:
“小三哥,你……早知道今天的鸡枞不会好卖啊?”
陈跃进心想除非我傻。
见没回应,小二自己低声抢答:
“所以你昨天进山了,没去找鸡枞。”
昨天让陈跃进继续去找鸡枞,能找到吗?
能。
别以为他前天查了二十个老窝就没地方去了,更远的甚至有些私窝他都还知道不少,特别是某些草皮、爱出鸡枞的树林,甚至即使前天他去过却没有出菌的窝子。
鸡枞大爆发的情况下,随便找几斤他还是有自信的。
他停下车回头语重心长地对小二道:
“知道市场经济吗?就是,让市场去决定一切。”
说完陈跃进转头就走了,像极一个经济学学者,而且加快了蹬车速度。
他绝不会承认,是害怕小二继续找他刨根问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