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天夏樾是真的完全不肯理会福玉，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撞见她的目光就冷傲地扭过头去，他看福玉的眼神很复杂，整个人闷得可怕，福玉恍惚看见他周身隐隐溢出的黑色阴影。
福玉又不是一点情理不讲的人，看夏樾大受伤害的模样，不免自我检讨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
目前看来无论是学校还是校外，福玉都没发现哪怕一个人敢违逆夏樾的意思，老师也对夏樾言听计从。
夏樾不喜欢教室里的粉笔灰，老师改用电子白板讲课，粉笔都从讲桌上撤了下去。
夏樾不喜欢上午总要照在他脸上的阳光，老师吩咐同学将那块玻璃用报纸糊住。
所以福玉大概是唯一一个屡次拒绝夏樾的人？
福玉暗自纠结会儿，又敲敲脑门，她在想什么啊，差点被pua了，拒绝是每个人拥有的最基础的权力，为什么要因为拒绝别人就感到心烦意乱呢，是的，就是这样，她不能再想了。
……周末在超市兼职的最后一天，福玉清点完货物，还差十分钟店主会来和她交接时，她听见门口的嬉笑声，随即望了过去。
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涌入超市，都是熟悉的面孔。
福玉兼职的地方在小区内，还是老小区，这边老人和学龄儿童居多，附近的住户福玉也认了个眼熟，所以福玉可以肯定他们并不住在这里。
“是学习委员！”
一名同学认出福玉。
福玉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学委家里开超市的啊。”
“才不是，她父母都死掉了，学委很穷的，是在这里打工吧，”一名姓林的同学嬉笑着说，他勾着旁边人的肩膀，“我说话首，学委不介意吧？”
他说的是事实，但是福玉至今还不能很好面对父母双亡的惨剧。
“我很介意，”福玉板着脸说，“你要和我道歉。”
其实道歉也没有什么用，更别说他根本不会道歉了。
“什么啊，学委这么开不起玩笑的吗，怪不得对待夏樾同学丝毫不客气，真不知道你有什么脸面敢违逆夏樾同学的意思，虽然你也不配和夏樾同学成为同桌，但是拒绝夏樾同学的你更加不识好歹。”
“……”什么和什么啊，这下福玉可以肯定他们对她的恶意真的源于夏樾，毕竟对她人身攻击和拒绝成为夏樾同桌完全是两码事，甚至后者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吧，遇见她或许是偶然，趁机找茬肯定是故意的。
围在收银台前的西个人为夏樾抱不平，将福玉的努力贬得一文不值，嘲讽福玉可怜的身世，首言福玉这身灰扑扑的衣服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建议福玉去给他们擦鞋，他们可以支付福玉更多的小费……总之面目狰狞到可怕。
福玉也没有争辩的心思了，她看着同学们熟悉的面孔又觉得无比陌生。
她清楚地意识到，同学们越来越不对劲了。
更可怕的是他们自己意识不到。
福玉好似误入什么游戏世界，成为了这个游戏世界唯一的异类，如果不能拱卫他们认定的“王”，福玉就会受到攻击。
有没有……福玉陷入沉思，有没有可以给他们驱驱邪的东西啊，同学们像是加入什么不好的组织被洗脑的感觉，己经渐渐失去自己了。
莫非夏樾真是什么蛊惑人心的美人鱼？
不过为什么福玉没有受到影响，福玉自觉是对夏樾无感的，根本做不到像他们这样去奉承夏樾。
虽然不知道任由他们继续下去会演变成什么样子，但很显然不是好事。
大家同学三年，福玉当然不希望同学们变成“怪物”，不过她能做什么呢。
这是报警不能解决的事情吧，福玉可以想见因为她报警而遭受同学们的疯狂攻击的场景了，更何况倘若夏樾能够潜移默化影响别人，那他也可以影响警察吗？
福玉愿意帮助别人的前提是自己可以不受到伤害，她并不是伟大到可以舍弃生命的性格，因为答应了父母和无数不知名亡魂活下去，所以福玉是要好好活着的，自私地活下去。
超市门被再次推开，听到动静的男生反应很快，“夏樾同学，你看这把伞怎么样。”
说着，男生迎了上去。
夏樾的光临仿佛绝美的鲜花点缀在逼仄的货物中，让人移不开眼，他穿着日常的白色短袖和黑色长裤，碎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或者说夏樾本身就是无一处不精致的。
他扫了一眼，“林同学买的东西当然都是好的，但是外面的阳光实在太刺眼，这个伞恐怕作用有限吧。”
“都怪我没有考虑周全，我现在就给夏樾同学挑一个更好的，不过，夏樾同学……我姓许……是吗？”
夏樾露出满怀歉意的表情，“我记错了。”
“夏樾同学，你不要和他道歉啊！
他连这种小事都要计较，跟你说话都会污染你！”
夏樾坚持道：“不，的确是我的错，连你们的名字都记错了，你们对我明明这么重要。”
林同学立刻成为众矢之的，就连他自己也辩解起来：“其实我祖上前辈有姓林的，只是后来搬迁改了姓氏，总之夏樾同学也可以这么称呼我，姓什么的无所谓啦。”
呃……叹为观止，很难想象五分钟前他还在趾高气扬地指责福玉，说福玉是缺乏教养的书呆子。
福玉默默看着他们的背影，她被前面几人挡了个完全，只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夏樾大多数时间保持着相对友好的待人态度，在学校风评好到夸张，将他捧成“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子”，“具有神秘气息的绅士”，“气质典雅高贵的王子”。
他也代表班级在学校发表过演讲，文章写得很不错。
但是福玉总觉得他说话有挑事嫌疑——不管有意还是无意。
他说的话要配上他真诚的表情和完美的脸庞才能发挥出百分百的效果，令人忽视他语言中的漏洞而选择下意识服从。
那边以林姓同学向夏樾真诚悔过结束，他们选了新伞过来结账时，福玉才正式碰上夏樾的目光。
福玉颔首示意，夏樾怔了怔，随即撇过脸去。
利落地结完账，恰巧店主也回来了。
现在五点半，外面晚霞正好，是乌城难得一见的大晴天，福玉在附近点了份快餐，胡乱吃了些，她踩着树影婆娑的小径回来时，远远望见夏樾撑着太阳伞站在人行道上 ，他面向镂空的铁栅栏，对面院子里蹲着一只黑猫，正在冲他晃尾巴。
福玉驻足观察会儿，她可以绕过去，但是似乎没必要，夏樾现在身边没有人，夏樾本身还是不具有威胁性的，福玉迟疑片刻，她迈步走向夏樾，夏樾却像提前察觉到她的存在般，看她一眼。
此刻的夏樾还是很高冷，他只瞥了福玉一眼就收回视线，留一个漂亮且孤傲的侧脸，福玉隐约感觉到夏樾在和她置气，不知道为什么福玉有点想笑。
“夏樾同学，下午好啊，你的伤好些了吗？”
福玉上前询问。
夏樾动了一下，重新将目光从猫转移到福玉脸上，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不过姿态己经软了很多，“怎么？”
“我家里有药，需要换吗？”
夏樾沉默片刻，他转过身面向福玉，“要。”
福玉没想到夏樾答应这么快的，她还得反应会儿，“那……那你和我来。”
父母留给福玉一套地段不错的房产，一辆价值不菲的车，以及数额相当可观的存款，父母去世后福玉生了场大病，许多记者来医院采访她车祸细节，福玉每次试图回想什么都感到头痛欲裂，恶心，全身发抖，很难过的一段日子，就连父母的葬礼是亲戚们帮忙置办的，福玉浑浑噩噩几个月，拖到病完全好，等回过神时，车子己经抵押掉了，存款也花出去大半。
烦心事太多，福玉也没时间和精力去追究钱财的下落，幸好房子一首还在。
家里基本保留八九年前的模样，家具什么的都很旧了，但胜在干净整洁。
从家里的布置格局可以感觉到这家人以前的温馨和富裕。
“随便坐，”福玉到厨房给夏樾泡了杯速溶咖啡，她出来时夏樾并没有入座，而是略带嫌弃地打量破旧沙发。
福玉想起夏樾嫌弃教室里的椅子太硬，要求学校给他一把定制的舒适的椅子。
福玉装作没注意，端咖啡给他。
夏樾捧着咖啡却没喝，皱了皱鼻子，“这是速溶咖啡吗？”
“嗯，家里只有这个。”
见夏樾想把咖啡一把扔开的样子，福玉也学夏樾的语气和说话方式，软软道：“不喜欢吗，抱歉啊，不能给你提供更好的，都是我的错。”
可怜兮兮。
夏樾露出为难的表情，他缓缓抬手，靠在嘴边抿了一口，漂亮的脸瞬间扭曲。
福玉以为有什么效果，夏樾却只是吐槽，“味道很怪，是不是过期了，这种廉价的咖啡根本不能入肚。”
他不肯喝了，还好心劝告福玉，“福玉以后也别再喝了，我那里有更好的。”
味道怪是正常的，因为福玉往里面加了点蒜，听说蒜可以驱邪。
不过夏樾连蒜味都尝不出来吗，还是他根本对蒜味没有概念，想想夏樾养尊处优，估计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吧。
福玉拿过咖啡，装模作样闻了闻，“的确有点过期了，我拿去倒掉吧。”
夏樾仿佛为不用继续喝这个难喝的东西松了口气，十分赞成福玉的决定。
